铭文内容主要包含四部分:一是王迁宅于成周与祭祀武王;二是何的先人公氏曾辅佐文王;三是武王克商后说要居于“中国”;四是王勉励何能像其先人公氏,并加以赏赐。通篇文字最为学界所瞩目的莫过于其中出现的“宅兹中国”四字,这是现存文献中发现最早的“中国”一词,其意义不言而喻、其价值难以估量。
重新认识到何尊铭文的历史文化意义之后,宝鸡博物馆说,这是我们镇馆之宝啊!马承源回应:这是镇国之宝。
从此,“宅兹中国”成为学界一绝大题目,引发专家学者立论无数。
何以“中国”?
何尊铭文中最核心的概念“中国”当作何解?是否当从地理方位、政治内涵、治理模式乃至宗教文化等不同层面对“中”进行多元化诠释?西周初年的“中国”概念是否为对夏商文化的一脉相承与“损益”?此一“中国”对后世“中国”历史有何关联,与绵延至今数千载的“中国”文明体又有何渊源?
“中国”相关的系列问题近年来成为学界热门话题。许多学者都认为重新界定或理解“中国”这一概念至关重要,不同领域学者都参与了讨论:葛兆光《宅兹中国》试图重建有关“中国”的历史论述,许宏《何以中国》讨论早期“中国”的形成,许倬云《说中国》讨论“中国”这个复杂共同体的历史,刘晓原《边疆中国》,李零《我们的中国》,王赓武作《更新中国》报告等,各路学者都基于各自的学术领域对相关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,可谓多彩纷呈。
从目前的考古资料来看,“中国”的称谓始于西周初年的何尊铭文,但我们并不能保证将来是否会发掘出比何尊铭文更加古老的对“中国”的文字记录,因此如欲对“中国”作一知识考古学,便不得不追溯到“文献不足征”的夏商时期。关于古史考证的方法论,陈寅恪曾概括王国维二重证据法为“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”,也就是说,如果想厘清“中国”概念内涵,在借鉴学术史成果之余更需要“得地下之新材料……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,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”,当然也离不开对传世文献的充分掌握,以期对历史文化进行立体化的阐释和解读。
根据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的记载,早在舜帝时即已萌发“中国”意识:“尧崩,三年之丧毕,舜让避丹朱于南河之南……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,是为帝舜。”此处“中国”似为地理方位中心的意思;而《尚书·仲虺之诰》则有“王懋昭大德,建中于民”。意为“欲王自勉,明大德,立大中之道于民”,也就是说到商代时作为地理方位的形式之“中”已被引申为寓意“大中之道”的“中”。其实细究起来,“王者居中”作为中国古代文明政治理念最早可见于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,“帝喾溉执中而遍天下”即已蕴藉择“天下”之“中”而处之的内涵,若以此反推,则夏商周三代“中国”所寓意的“中道之国”内涵恐怕是一脉相承的。在这个意义上,何尊铭文所载周初重新来一次“宅兹中国”以求取“天下之中”的重大政治活动,正是对夏商“大中之道”的继承。
从武王、周公到成康,西周对“中”的持续重视均来自文王,而文王则是对夏商“建中于民”理念的深化。“清华简”《文王遗训》运用三个典故,讲的都是“中”,既有形式的“中”,更有寓意的“中”,可见“中”正是周文王治国平天下的核心理念。夏商至文王一脉相承的“中道”塑造了武王和周公,因此才有武王上告于天:“余其宅兹中国”;才有周公、成康择“地中”营建洛邑;才有《周礼·天官》和《周礼·地官》开篇“惟王建国,辨方正位,体国经野,设官分职,以为民极”。“极”就是“中”,“以为民极”就是“令天下之民各得其中,不失其所”,这里“中”显然是一种政治文化寓意,周就这样把夏商所倡导的“建中于民”的思想深化为了后世儒家中国的基本政治理念。